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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故人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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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的時候,他因為緊張完全沒聽進去。

楚天闊從懷裏摸出一個小木盒子來,突然走到陳湮面前,單膝下跪,打開盒子舉到陳湮面前,鄭重道:“陳湮,你願意成為我的丈夫,與我攜手,白首到老嗎?”

陳湮的眼淚一下子就滾了下來,怔怔地竟忘了回答。

楚天闊等了一會兒,有點尷尬地喊了一聲:“小湮?”

陳湮這才回過神來,道:“我我我……我願意,我願意!”

說完顫抖著伸出手去,那盒子裏裝著兩枚碧玉戒指,楚天闊取出來給陳湮戴上,等著陳湮也替他戴上。

陳湮還有點呆,道:“你是……你是怎麽知道的?”

楚天闊笑道:“之前你幫莊裏馬伯的兒子追城裏開茶鋪的曾姑娘時跟他說過你們那邊的風俗,你還記得嗎?”

陳湮點點頭。

“你說戴上了戒指,這一輩子就再也不會分開了。”楚天闊與他十指交扣,兩枚戒指挨在一起,泛著淡淡的光。

陳湮撲上去抱住他,千言萬語在胸中翻湧,一時卻不知該說什麽。

“按照你們那邊的風俗,現在應該做什麽?”楚天闊問道。

當時陳湮幫馬伯的兒子追姑娘的時候,可不敢讓他求完婚就撲上去親,只怕會被人打回來。

陳湮總算是讓自己平定下來,嘴角勾笑,閉上雙眼吻了上去。

夜色籠罩了城郭和山莊,紅燭燃燒,爆出燈花,在窗上映出兩個相擁的身影。

碧波蕩漾,薄霧漫卷,兩心相悅,花好月圓。

千裏煙波,暮霭沈沈楚天闊。

你和我,是跨越時空的命中註定。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到這裏就完結啦~撒花~

感謝一路陪伴的小天使們,比心~~

接下來會開新文《我真的是反派》,是《楚大俠》的系列文哦,主角有在這本書裏出現過,你們猜是誰?

先奉上文案:

謝慚英最大的目標是當個大反派,想殺人就殺人,最好是有事沒事血洗一下江湖。

可是……事情好像和他預想的不一樣。

謝慚英:看那個人好不順眼,殺了算了。

書生:感謝大俠為我父報仇!

謝慚英:那個老頭攔了我的路,殺了算了。

姑娘:感謝大俠救命之恩!

某人:我們家阿英俠肝義膽義薄雲天路見不平拔劍相助助人為樂,真的是大好青年!

餵,那個只會吹彩虹屁的死胖子你給我閉嘴!

謝慚英:我真不是好人

眾人:不,你是

謝慚英:我證明給你們看(殺人.gif)

全武林:我們終於解放了!盟主一統江湖,千秋萬代!

謝慚英(黯然神傷):從明天起,我決定做一個好人……

一心想當大壞蛋的中二傲嬌受x一心想教育師弟的戲精馬屁攻

這本完結後,就會開科幻新文《超級英雄不長命》,已經開預收了,小天使們收藏起來呀。

周大強是個超級英雄。

然而,他也是個短命的超級英雄。

“拜托,國外的超級英雄是打都打不死,我是不打都死……”

比起滿腔熱血想抓個小偷卻因為身手太差而被痛毆,周大強寧願當個長命百歲的普通人。

最讓他難以忍受的是,誰聽說過超級英雄名叫周大強的!!

那一群整天愁眉苦臉、哀怨憂傷的人是怎麽肥四?

你們是超級英雄啊!

南山盟盟主慷慨激昂振臂一呼:我們的目標是——

超級英雄們熱血沸騰齊聲高喊:長命百歲!!

周大強:這很可以。

夏長生:有你在的每一刻,都是永恒~~

周大強:滾滾滾,老子忙著長命百歲,沒空談戀愛……

沈於深海的陰謀慢慢浮出,一場末日危機正悄然降臨……

星河的盡頭,是終止還是永恒……

《楚大俠》正文之後暫定會有陳珺x阿朗、師祖x蕭斷的番外,小天使們還想看誰的可以留評,作者可能也會大概應該會寫……吧(奸笑)。

☆、陳珺x阿朗

馬車繞過九龍關,從山間小徑翻越庇護蒼州的兩座天險大山,穿過茫茫大漠,終於一點點接近固陰山。

空氣裏似乎已經能夠聞到青草和牛羊的味道,看著遠處一望無際與天相接的平原,依達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掀開馬車車簾一角,看見陳珺正靠在車壁上熟睡。

這一路行來,他很多時候都在睡覺,好像過去的那些年耗盡了他的精力,如今終於放下,便要把過去沒能入眠的那些夜晚補回來。

不過,即使是在熟睡中,陳珺仍然緊緊握著那顆珍珠。

前面有一片沙柳林,林子邊不遠有一條小小溪流蜿蜒流向遠方。依達朗決定在這裏停下歇腳。

這時,陳珺醒了,見依達朗正要放下簾子,便問:“到了嗎?”

“還有一天的路程,不必著急,我們慢慢走,明天傍晚就能到了。”依達朗把水壺遞過去,“喝點水吧,我們在前面歇一歇,要出來透透氣嗎?”

自打從那座小廟離開,陳珺身上的曾經有過的鋒芒與居高臨下的氣勢似乎一夜之間消失,他似乎下意識地會依賴依達朗。

依達朗也很享受這樣的感覺,話比從前多了些,會向陳珺提出一些適當的建議,陳珺大多時候都接受了。

果然,他點了點頭。

馬車在小溪邊停下,依達朗讓馬兒自己在溪邊喝水,隨後上了馬車,陳珺向他伸出雙手。

依達朗抱起他下了馬車,一個勒穆大漢在沙柳下鋪了褥子。

秋日的陽光暖融融的,並不像夏天的太陽那般熾烈。依達朗見陳珺臉色有些蒼白,便道:“你需要多曬曬太陽。”

“嗯。”陳珺應了一聲,手裏依舊把玩著那顆珍珠。

依達朗在他身邊坐下,咬了一口餅,緩緩嚼著。

陳珺扭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十分輕松,便問道:“回到家鄉了,高興嗎?”

依達朗有些意外地看向他,隨後道:“不知道,很多年沒回來了,也許是高興的吧。”

陳珺看向溪流的遠處,道:“你是幾歲進的陳府?”

依達朗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記憶的河便漸漸與那小溪融合在一起,把他拉向多年前的回憶裏。

那個時候,勒穆已經滅國,只剩下少部分百姓和王族躲在固陰山下的一個小鎮裏茍延殘喘。依達朗是家裏的小兒子,從小並沒有長在父母身邊,而是去了別處拜師學藝。什支烏既是他的師父,也是他的義父。

後來,勒穆國的權力便漸漸由他的叔叔依達幹掌握,他從未放棄過覆國念頭,在小鎮裏休養生息,直到將小鎮擴大,定為都城。

但依達幹不敢輕易宣揚恢覆國家的運轉,因為一旦如此,必定招來瑨國朝廷的打壓剿殺。

不久後,什支烏收到來自金川的一封信,於是他帶著依達朗去了金川,進了陳府。那個時候,他才十一歲,第一次見到了還只九歲的陳璟和七歲的陳珺。

在那已經近乎模糊的記憶裏,他唯一記得的,是陳璟的文雅溫柔和陳珺的幹凈純粹。

他成了兩個孩子的仆從和玩伴,但因為他武藝好,兩個孩子對他隱隱有種崇拜,偶爾會讓他保護著兩人偷偷溜出門去。

但這樣安寧的時光並沒有持續多久,所有的事都在第二年的上元節徹底改變。

從陳珺十二歲之後,兩兄弟就越發疏遠。陳珺每天被母親拘著在屋子裏讀書,一等母親不在,就讓依達朗帶著他去見陳璟,然而陳璟總是冷冷淡淡的。

何夫人知道後,免不了對陳珺一頓責罵。這還不夠,在陳珺不知道的時候,會有人去陳璟的院子裏鬧上一頓。

那個院子漸漸地荒涼破敗,若不是每晚陳璟入睡前,屋子裏會亮起一點燈光,所有人幾乎都快忘記裏面還有人居住。

因為沒有仆人,陳璟買了阿清回來,那個孩子,簡單得發傻。府裏的人都欺負他,但他全不在乎,只一心一意地照顧陳璟,試圖盡自己最大的能力給予他最好的。

秋日的下午,陽光灑在院子裏,斑駁的樹影帶著夏日褪去後的溫柔。

陳珺終於得了半天假,百無聊賴地在院子裏踢球,過了一會兒,他終於覺得無聊,一腳把球踢出好遠。

依達朗練了劍回來,球正好滾到他腳下。他試探著把球踢回去,眼睛望著陳珺,等著他踢回來。

陳珺卻一腳把球踢向了別處,球骨碌碌滾進了池塘裏,在飄著落葉的水面上一浮一沈。

“誰要和你踢,走開!”陳珺沖他大吼,沖出了院子。

依達朗跟了上去,見他悶著頭往前跑,不一會兒卻是來到了陳璟的院子外。但他不敢進去,趴在爬滿綠藤的院墻上探頭向裏悄悄張望。

阿清用竹條編了一個簡陋的小球,陳璟正好放下書,出來活動筋骨。阿清把球踢向他,陳璟楞了一瞬,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把球踢了回去。

竹球在兩人之間滾來滾去,終於滾到了門口。陳珺走出去,把球踏在腳下,死死盯著陳璟。

陳璟的笑容斂去,平靜地看著他,眼裏沒有絲毫情緒。

風吹過荒園,卷起落葉,發出沙沙聲。陳珺腳下用力,幾下將球踩扁,隨後轉身離去。

院子裏,阿清小心翼翼地對陳璟道:“公子,我再編一個。”

“不用了。”陳璟輕輕說了句。

陳珺一路跑,跑到宅子一處偏僻的角落,躲在一塊山石後。依達朗走上前幾步,還沒靠近,便隱隱約約聽見一陣壓抑的哭泣。

他沒有再向前,就那麽站在那兒,等著哭聲漸漸低下去,最終歸於無聲後,悄悄離去。

陳珺在十六歲那年上元節斷了雙腿,依達朗再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坐在了輪椅上,滿臉陰郁、沈默寡言。

那之後的每一天,何夫人都在提醒他:“你的這雙腿,就是陳璟那賤種故意害的,你還當他是大哥嗎?人家可對你毫不留情。”

依達朗被陳文派去保護他,但大多數時候,陳珺只當他不存在。直到那一晚,陳珺親眼看見母親死在陳璟手裏。

可他沒有進去,就那麽自己回到自己的院子裏,把自己關進房間裏。

依達朗守在門外,並沒有聽見一聲哭聲。

後來陳珺開始派依達朗出門辦事,但凡是陳珺吩咐的,他沒有一件不替他辦到。終於菡萏院的大火燒滅了一切蹤跡,在廢墟裏,陳珺冷冷地俯視著跪在他面前的陳璟,讓人將蠱毒生生灌進了他嘴裏。

陳璟走了,以前居住的院子上了鎖,陳珺卻常常坐在那荒廢的園子外發呆,偶爾喃喃自語:“他現在……可曾有一點後悔了?”

不等依達朗答話,陳珺便已經離開。夕陽把陳珺的影子拉得很長,依達朗覺得心臟裏有什麽東西在絞動,讓他莫名難受。他想走上去,抱住那個人,可終究是沒有勇氣。

一直到那年上元節,陳珺把依達朗叫進房間。

“把門關上。”他躺在床上,穿著單衣,說道。

房間裏木炭燒得嗶嗶剝剝地響,炭火烤得依達朗兩頰發燙,他忽然不敢去看陳珺的眼睛。

“過來。”他說。

依達朗四肢僵硬地走過去。

他指著桌上木盒裏放著的一枚黑色藥丸,道:“吃了。”

依達朗直覺自己不該吃,可不知是因為義父曾經告訴他,他們還需要借陳文的力量謀圖覆國,還是僅僅因為那一晚昏暗火光下的陳珺,帶著一種魅人心魄的美感。

他把藥攥在手裏,陳珺有些艱難地翻身,趴在床上,背對著他,道:“知道怎麽做嗎?”

依達朗僵住了,藥丸滾落在地上,漸漸有些粗重的呼吸為之一窒。

陳珺沒再說話,靜靜地等著。

依達朗終於開口:“為什麽?”

這是他第一次對陳珺的命令提出質疑。

陳珺意外地沒有生氣,竟真的回答了他,道:“想知道那會是什麽感受。”

這不是一個男子對這種事情的好奇心,依達朗深深地知道,只源於陳珺心裏那份扭曲的執念,仇恨、嫉妒、惱怒與後悔,無數情緒的糾纏讓他行事愈發偏激。

他曾經那麽在乎的哥哥被自己親手送進煙雨樓,經受那些羞辱。於是他也想知道,那會是什麽感受。

依達朗想轉身離開,逃離這個陳珺為自己設下的牢籠。他不想與陳珺一起被關在這籠子裏,他想打破籠子,帶著陳珺一起離開。

然而陳珺又開口了:“不願意麽?那找別人來。”

依達朗深吸了一口氣,身體裏最原始的沖動驅使著他走過去,把人抱進懷裏。

他湊上去想吻吻懷裏的人,但陳珺拒絕了。火光暗了下去,詭異的沈默讓整間屋子如同一座墳墓。

從開始到結束,陳珺緊緊攥住枕頭,沒有發出一點聲響。汗水洇濕了他的頭發,碎發貼在額邊,依達朗伸手想替他整理。

陳珺揮開了他的手,道:“去打水來。”

屋子裏的燭火熄滅後,依達朗坐在門外院子的石凳上,清冷的月光灑了一身。身體的感覺是那麽清晰,回想起來依舊讓他呼吸急促,這不是他想要的方式,但終究,他在心裏想,終究……

依達朗從來沒有吻過陳珺,對方永遠背對著他,如同受刑。

不過在新年的時候,陳珺偶爾會喝醉,偶爾會吐露一些心聲,當他用冰冷的語調說出那些本該是纏綿情話的威脅時,依達朗心底的那點情愫才得以探出一點頭來。

金川懸崖上,“陳璟”跟著楚天闊跳下了懸崖,依達朗沒有絲毫猶豫緊跟著跳了下去。他並不知道,輪椅上的陳珺在那一刻,感覺到心跳的瞬息停止,目光沒有從懸崖邊移開過片刻,直到他原路返回。

於是那天晚上,不是源於後悔,不是為了懲罰,陳珺第一次主動抱住了他,在某一個時刻,嘴裏溢出了難以抑制的讓依達朗心臟為之一顫的聲音。

有什麽東西,在悄然改變,但兩個人默契地選擇無視。

在那個小廟裏,陳珺第一次將自己內心裏壓抑最深的情感宣之於口,他近乎瘋狂地向“陳璟”求死,在所有人面前顯示了他的狼狽,只為了就此從這痛苦的世間解脫。然而對方卻向他拋來一絲希望。

依達朗在抱住陳珺的那一刻,心裏翻湧著失而覆得的欣喜,他終於等到了那句話,於是兩個人得以坐在溪水畔,依達朗能夠近距離地肆無忌憚地打量著陳珺,回答他的問題:“十一歲,我是十一歲進的陳府。”

“十二年了。”陳珺說著,手裏的珍珠在日光下閃耀著光。

“嗯。”依達朗應了一聲。

“不後悔麽?”陳珺又問。

“沒有,從來沒有。”依達朗答道。

陳珺扭過頭來看他,旋即避開了他的目光,輕輕道:“挺好。”

馬車終於到了小鎮外,卻並沒有進去,而是繞過低矮的圍墻,到了西北角上。在墨綠延展的小山坡上,有一頂陳舊的帳篷,帳篷前長草沒膝,隨風飄搖,看得出來那帳篷已久無人住。

陳珺讓馬車停下來,對依達朗道:“我想在這裏坐坐。”

夕陽的光灑遍山坡,給整片大地鍍上一層金色。依達朗在地上鋪了褥子,將陳珺抱下來,面朝著夕陽的方向坐下。

“我回去收拾一下,一會兒過來接你。”他溫聲道。

陳珺點了點頭。

依達朗正要起身,但又停下,從地上折下一朵紅色的花,放在陳珺手裏,道:“這就是薩日朗。”

陳珺低頭看了一眼,隨即擡頭望向遠處,紅色的花點綴的草叢中,如同一張巨大的席子,鋪向燃燒著的天際,到達天空的盡頭。

他把花握在手裏,看著遠處呆呆出神。

“哥哥,你,看什麽?”身邊一個少年的聲音響起,用帶著濃重口音的中原話問道。

陳珺回過神來,扭頭,發現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濃眉大眼,正好奇地打量著他。

“夕陽。”他想了一會兒,答道。

少年綻開笑容,道:“夕陽,好看,最美。”

不知怎的,陳珺明白了他的話,他說,這裏的夕陽很好看,是世上最美的夕陽。

似乎是被這笑容感染,陳珺眼中也浮現笑意。

少年湊近了兩分,比手畫腳道:“你,像哥哥,陳哥哥。”

陳珺心中一動,問道:“你是忽倫?”

忽倫開心地大叫一聲:“認識我?”

陳珺道:“陳哥哥問起過你。”

忽倫大致能聽懂,拉著陳珺的手興奮道:“我,過幾年,去找他。”

陳珺點點頭,道:“他在等你。”

忽倫眼睛亮閃閃的,忽然站起來跑開了,過了一會兒又回來,往陳珺手裏塞了一個東西,道:“哥哥,禮物。”

手裏的東西是一個木頭小人,四肢頭顱都能夠活動,是勒穆人的樣子,背著一把木制的小彎弓。

遠處有一個女人的聲音用勒穆語大喊:“忽倫,吃飯了。”

忽倫應了一聲,對陳珺道:“哥哥,再見。”

陳珺沖他揮揮手,卻突然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因為那讓他想起一個人來。

院子裏,少年渾身血汙,艱難地擡起頭來看向陳珺。

“狗兒,”陳珺冰冷的聲音響起,道:“你主子已經死了,你要跟他一起走嗎?”

阿清滿口的血,仰起頭倔強道:“公子沒死,他一定會回來的。”

陳珺沒有說話,阿清仍然盯著他,眼裏幹凈得一點雜質也沒有,繼續道:“我叫阿清。”

後來阿清便被打發去角門,幹完活就坐在門口,日覆一日地等著。陳珺路過時,總能看見那個瘦小的身影望著門外,陽光落下來,將那身體化成一道剪影,如同雕塑一般,凝固在那兒。

陳珺頓時有些恍惚,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一時分不清,守在門口的是阿清,還是自己。

後來“陳璟”回來了,阿清救了他。陳珺於是把阿清送入了山谷,他也許是氣憤,也許是嫉妒,為什麽救人的那個是阿清,為什麽阿清可以這樣毫無愧疚地對待“陳璟”。

後來阿清死了,葬在那片開滿野菊的空地上,陳珺卻覺得,那墳墓裏葬著的,也許是自己。

他忽而想起來在小廟裏,“陳璟”說的話。

“你若當真心中愧疚,便用餘生的時間懺悔吧,不用為我,只為了其他無辜的人。”

夕陽只剩下最後一點,星河開始在頭頂顯現。初秋的風吹過來,帶著幾分涼意,陳珺打了個寒噤。

肩頭落下一件披風,阿朗把他抱起來,道:“外面冷起來了,我們回去吧。”

陳珺蜷縮著,看向山坡上,帳篷旁已經升起了炊煙。白色的煙霧升騰著飛向天際,逐漸在越來越濃稠的夜色中消散無蹤。

矮榻上鋪了厚厚的褥子,驅散了草原上夜的寒氣。

依達朗忙碌著,為他端來晚飯。

“過幾天,你在鎮子裏尋一個地方,我搬過去。”陳珺喝了一口熱奶茶,道。

依達朗在他對面坐下,放下茶碗,道:“這裏不好麽?”

陳珺笑了一聲,道:“你是勒穆國的王子,依達幹已經死了,你是王位唯一的繼承人,難道還要擠在這個破帳篷裏?”

依達朗看著他,道:“我從小就生活在這裏,跟著義父學武,這裏……是我的家。”

陳珺的笑意隱去,隨即道:“我一個外人,住在你家裏算什麽?你愛呆在哪兒是你的事,你對我也沒有任何責任和義務,以後不用管我。”

依達朗仍定定地看著他,道:“沒有責任和義務,可我就是想管呢?”

陳珺愕然,避開了他的目光,心跳快了幾分,道:“不就是……我們之間沒有別的關系,也無需對對方負責。”

依達朗沒再說什麽,而是道:“眼下還有些事務需要處理,過一段時間再說吧,你先安心在這裏住著。”

說完便走出帳篷,沒給陳珺拒絕的機會。

第二天早上醒來,陳珺撐起身子,下意識想叫人,但想起這是在勒穆,帳篷裏空無一人,只好靠在榻邊出神。

過了不知多久,太陽漸漸移高,帳篷簾子被掀開,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看見陳珺醒著,道:“起了多久了?怎麽不叫人進來,我留了人在帳篷外的。”

陳珺看向依達朗,他已經穿上了王族的衣服,想來今早是去王宮集會處理事情了。在陳府這麽多年,甘願為人驅使,果真如仆從般。可陳珺從知道他真實身份的那天起,就知道他身體裏王族的血脈從未消退,他很善於隱藏,他從未忘記過自己的身份。

他想要覆國,卻並不想把野心伸展至中原。瑨國很強大,覆國已是奢望,滅瑨則是妄想。也許未來的有一天,時勢格局會有所改變,但他如今只想好好保護自己的子民,讓他們能夠在自己的家鄉繁衍生息,舐平多年前戰爭留下的傷口。

依達幹聽信陳文的哄騙,不自量力以卵擊石,以為真的能夠讓自己成為興國之君,以致於不惜拿子民作為自己登上王位的墊腳石。

依達朗卻始終相信陳珺,因為陳珺明白他的想法,允諾會保護好勒穆百姓。他做到了,他布下的人殺死了依達幹,為依達朗鋪平了登上王位的路。

如今的依達朗褪去一身偽裝,鋒芒終於顯露出來,如同雄鷹展翅,廣闊的天空正等著他去盡情翺翔。

依達朗擰了帕子遞給陳珺,又叫人端了吃的來,面有喜色道:“中原來了信使,煙波莊送來了幾本醫書和幾瓶藥,說是……可以治你的腿。”

陳珺怔住:“煙波莊?”

“是,”依達朗把東西交在他懷裏,“醫書和藥都是出自問藥門,閔不歸是藥聖,他若說能治那便一定能治,便是不能恢覆如初,但至少能勉強行走。”

“他為什麽,為什麽要做這些。”陳珺閉上眼,壓下翻湧的情緒。

依達朗握住了他的手,道:“你讓我帶你來看薩日朗,我帶你來了,從今以後,把過往種種都拋掉吧。他開始了新的生活,你也可以。”

陳珺有些失神,新的生活,他從未奢望過,他只是想來看一看,有一次依達朗提起過的那種花,好像很美的樣子。看過之後,他就會在某個地方,安靜地等待生命盡頭的來臨。

可是現在,卻有人要將他拉向生命的另一條道路,他還可以站起來,還可以用這雙腿行走。

依達朗看到他的動搖,繼續道:“先治好腿好麽,試一試,從籠子裏出來吧,從今以後,你也可以自由自在地飛翔。”

陳珺輕輕抽回了手,可面對依達朗期待的目光,他不自禁地點了頭。

依達朗找來大夫,按照醫書上的內容為他針灸和敷藥。每天晚上,處理完事情之後,依達朗總會回來,為陳珺按摩腿上的肌肉。

陳珺仍舊毫無知覺,想要縮回腿卻不能,只好道:“你不用再做這些。”

依達朗手上動作不停,道:“我願意做。”

陳珺想問為什麽,可他終究沒敢問,因為似乎從很久之前,他就已經知道了答案,只是那個時候他不曾在意。

“似乎比以前好些了。”依達朗打量了一會兒他的腿,擡起頭來,眼裏有淡淡的笑意。

陳珺有點心慌,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扭開了頭。

依達朗的手仍覆在他的小腿上,似乎是無意識地輕輕摩挲著。陳珺似乎感覺到他手心灼熱的溫度透過皮膚傳遞進來,直達心底,加速了心臟的跳動。

“我想睡了。”他掩飾著語氣中的一絲慌亂。

“睡吧。”依達朗替他蓋上被子,起身走了出去。

第二日清晨,依達朗輕輕叫醒了陳珺,道:“今天是個好天氣,趁著冬天還沒來,我們去看看日出吧,草原上的日出。”

陳珺以為自己在做夢,但他剛睜開眼,一雙手臂就把他撈起來,等他怔怔地擦了臉,又替他穿上衣服,隨意吃過點東西後,就用鬥篷裹住他,帶他騎馬奔了出去。

清晨的風很有幾分寒意,星辰在淡青色的天空中閃著微弱的光。馬兒朝著東方跑了一陣,停了下來。

依達朗攬著陳珺的腰,指著地平線上漸漸泛白的天空,道:“快看。”

一抹晨曦從地平線刺出,天地相接的地方,如火一般的顏色向兩邊迅速延展,漸漸地那紅色向天空蔓延,直至日輪終於從地平線升起,耀眼的光芒灑遍草原,紅色的光變成金色,將生機帶到世間。

陳珺回頭看向依達朗,見他眼中映著太陽,輪廓分明的臉燦若晨曦。仍舊寂靜的清晨,在萬丈光芒之中,陳珺聽見自己有力的心跳聲,與背後那胸腔中的心跳聲融為一體。

腿上忽而傳來一陣刺痛,他低低哼了一聲,皺起眉頭。

“怎麽了?”依達朗立刻發覺,側身問他。

陳珺搖搖頭,道:“沒事,腿上,好像有點疼。”

“是受傷了麽?”依達朗跳下馬來,輕輕摸上陳珺的大腿。

“不,是小腿。”陳珺下意識說道。

兩人忽然同時沈默了一瞬。

“現……現在呢?”依達朗的聲音有些顫抖,不敢再碰他的腿。

陳珺也幾乎呆住了,仔細感受著腿上傳來的陌生的感覺,道:“不疼了,有些發麻。”

依達朗翻身上馬,撥轉馬頭道:“我們回去,我……我去叫大夫!”

馬兒飛馳而回,被抱著回帳篷的時候,陳珺發現依達朗的手都在發抖。

大夫仔細檢查了一遍,陳珺都或多或少能感覺得到。最後大夫也很驚訝,道:“太神奇了,太神奇了,這是奇跡,這是什麽人寫下的醫書,我一定要去拜訪。”

在一陣混亂的欣喜和激動過後,大夫下了情況會越來越好的結論。等大夫走後,依達朗終於控制不住,把陳珺抱在懷裏,道:“太好了,太好了。”

陳珺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以不讓人察覺的力度,反手輕輕抱了抱依達朗。

日子近乎平靜地度過,草原上即將迎來初雪,薩日朗快要謝盡了。

陳珺已經能拄著拐杖走幾步,那種重新站起來的感覺讓他熟悉又陌生,似乎連視野也變得不一樣。

這天上午,忽倫突然出現在帳篷門口,他手裏拿著一根細長的木桿,用更流利的中原話說道:“哥哥,我要去放羊,和我一起去吧。”

“好。”陳珺答應了一聲,拄著拐杖走出帳篷。

忽倫已經備好了一輛馬拉的板車,載著陳珺下了山坡。

山腳下是一小群綿羊,如同雪白的雲朵聚集在一塊兒。

板車徐徐在後面行走,忽倫趕著羊群走在前面,等到帳篷已經變成一個點時,忽倫停了下來,讓羊兒自己吃草,自己在草地上游走,時而俯身下去。

過了一會兒,忽倫走回到板車旁,把一只吃飽了奶的小羔羊放在陳珺懷裏,道:“它走不動啦,哥哥你照顧它,我就送你薩日朗花。”

說著搖了搖手中的一束紅色花朵。

陳珺笑了笑,道:“你怎麽知道我喜歡這花?”

忽倫狡黠地眨眨眼道:“王每次回帳篷,都會帶一束回去,我去找你的時候,你的桌上也放著一束。”

陳珺低下頭不再說話。

忽倫便向他問起中原的事,小孩子對很多東西抱有好奇心。

綿羊一朵朵散開在草地上,偶爾仰起頭,發出“咩咩”的叫聲。

忽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羊兒受驚,四散開去。

高大的棗紅馬在板車前停下,依達朗跳下馬來,看著抱著一只小羔羊坐在板車上的陳珺,呆住了。

忽倫走過來向他行禮。

依達朗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薩日朗,忽倫便把花交在他手裏。

握著花走到板車旁,陳珺問道:“怎麽突然過來了?”

依達朗平覆了一會兒呼吸才道:“還以為……你走了。”

忽倫撓撓頭不好意思道:“忘了告訴侍女姐姐了。”

“回去吧?”依達朗說。

陳珺“嗯”了一聲,依達朗便把花束放在他懷裏,隨後把羔羊遞給忽倫,伸手來抱陳珺。

陳珺卻道:“我想自己走走。”

拐杖被放在板車上一起帶來,於是依達朗牽著馬,緩緩走在陳珺身旁。

兩個人默默走了一陣,陳珺停了下來。

“累了麽?”依達朗伸手扶他。

陳珺道:“有點。”

依達朗抱起他,卻不上馬。

“不騎馬麽?”陳珺看向身後的馬兒。

依達朗道:“就這麽走走吧。”

“還有好遠的路。”陳珺伸手推他,“還是騎馬吧。”

依達朗卻收緊手臂,道:“沒關系,我抱得動。”

頓了一頓,忽又笑道:“是比以前重了。”

陳珺心中一動,察覺他腳步緩慢,道:“走快些吧。”

依達朗卻道:“我寧願永遠也走不到帳篷,就這麽一直走下去。”

陳珺眼裏發澀,輕輕把頭靠在了他肩上。

回到帳篷,將陳珺放到榻上,依達朗坐在榻邊沒有離開。

“忽倫說,有人向你提親,你為什麽拒絕?”這個問題在心中轉了幾轉,最終還是問了出來。

依達朗握住他一只手,道:“我有喜歡的人了。”

陳珺道:“你是勒穆的王。”

“那又如何?”依達朗道。

“你有責任。”

“那又如何?”依達朗繼續道,“依達家不是從一開始就是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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